靥生花

封神靥话之八：灵珠转生（1）

这一回终于写到了哪吒。

我在写前七章的时候，就提前想了很久，这故事其实大家都很熟悉，我该怎么写呢，我该说什么呢？写反抗威权？还是写不作不死？这两个特质奇妙地融合在哪吒一个人身上，却很合适。

我很喜欢哪吒这个人物，从小就喜欢。小时候妈妈给我买过的最精美的小人书就是哪吒，一套八本，可惜几次搬家，很早就丢失找不到了。

我自己是觉得，和后世的各种基于意识形态的设定类似——无论上美的经典动画片还是魔童再世都是如此——《封神演义》作者也按照自己的主观好恶做了相当细致的设定。比如他写哪吒出生照例是“灵珠子转世、三年六个月、满室异香”，但也不脱本书一直存在的人情味儿。李靖砍开肉球，蹦出一个小孩子满屋子乱跑，李靖原本以为是妖怪，但抱过来一看，“分明是个好孩子”，又抱给夫人看，夫妻两个都很欢喜。

这之后过了七年，哪吒七岁了。李靖每天都很忙，因为“东伯侯姜文焕反了，在幽魂关大战窦融”。

这其实是上一章削藩的后遗症。姜文焕是姜桓楚的儿子，父亲死了，他理所当然继承父亲的地盘、军队和爵位，当然爵位这东西得受封，纣王肯定没封，但全商朝上下也不会有人有什么意见，因为这人是条汉子，他直接起兵开片儿了。

直到这个时候商朝的天下还是很稳定，局部有人造反，对镇守陈塘关的李靖来说意味着公务更加繁忙，他要好好练兵，准备一旦有需要可以上前线，或者一旦打到陈塘关可以有所准备——他是商朝的武将，商朝没有亏待过他，他也从没想过要反抗商朝。可见直到现在，局部的动荡，发生在个人身上的惨剧，并没有激烈到影响基层。所以哪吒的生活就肯定和所有古代小孩一样无聊。天气炎热，他到河边游玩，因为身上宝贝太多，洗个澡搞得东海龙宫地动山摇。

他洗澡的地方叫九湾河，具体地点大概是在这条河的入海口附近，不然不会影响到东海水晶宫。哪吒其实本来是个教养得很好的孩子，他出门玩要先去给妈妈请安，跟妈妈说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出去，要去哪儿，妈妈给他调了个家丁，他也就乖乖的带着；后来抽了龙筋，他想到的是龙筋珍贵，要给爸爸打个绦子用来束甲。他不过是下河洗个澡，如果下河洗澡的不是哪吒而是个普通孩子，是不是就该被打死了？

——不过普通孩子下河洗澡，似乎也很难惊动到龙宫。

总之，这件事主要矛盾在于，哪吒也不是不想低调，问题是实力不允许。

看李靖这一家人，也是和苏护那一家差不多，原本夫妻恩爱，父慈子孝，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一个家庭。但这样的家庭总免不了悲剧。哪吒时年七岁，看上去除了武力值爆棚，确实各方面都是个七岁的孩子，打起架来下手没轻没重，但父亲要他叫龙王“伯父”，他就乖乖地叫；他打死了人家的儿子，脑子里毫无认知，真以为龙王上门要的就是一条龙筋。

——哪吒曰：“父亲放心！不知者不坐罪。筋又不曾动他的，他要原物在此，待孩儿见他去。”哪吒急走来至大厅，上前施礼，口称：“伯父！小侄不知，一时失错，望伯父恕罪；原筋交付明白，分毫未动。”

上面这段原文，看得人啼笑皆非，关键是他还特别真诚，七岁的小毛头一本正经施礼叫伯父，说着这种话，龙王竟然没气死，命大了属于是。

该说不说的，这认知能力确实像是个七岁的孩子。

这之后事情就彻底大条了，龙王敖广自觉在李家受到了奇耻大辱，决定去天庭告御状。李靖夫妻吓得抱头痛哭，哪吒知道自己闯了祸，七岁的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办好，就去找自己的师父太乙真人，太乙真人正等着他，当即出了个好法子，龙王不是要上天宫找天帝告御状嘛，你如此如此，这般这般，哪吒觉得师父说的对啊，马上飞到南天门，躲在门外，老龙王一来，把他打了个满脸桃花开，直打到半死不活，大叫饶命，哪吒又逼龙王变成一条小蛇，带回陈塘关，对父母说，龙王没告成御状，问题解决了。

李靖夫妻吓了个半死，但龙王从小蛇变回敖广，重新撂了狠话，说要集齐四海龙王一起伸冤，之后溜了。哪吒又把师父教的一番话说了一遍，大意是自己是灵珠子转世，奉天承运下世为人，就算把四海龙王都打死也没关系。李靖夫妻也就真被他给吓住了——看起来，好像，这一局确实哪吒赢了。

咱就是说，哪吒是个七岁的孩子，认知能力确实没超过年龄，不懂，有情可原；太乙真人是个神仙，他真的觉得这方法可以解决问题吗？

哪吒闯的祸还没完。他现在回了家，好像解决了很大的问题，于是上城墙瞎溜达，发现父亲收藏了一张弓，三支箭，就拿起来试着玩，一箭射飞，不知所踪。

结果那是轩辕黄帝战蚩尤时留下来的宝贝乾坤弓震天箭，陈塘关镇关之宝，从来没人拿起来过。哪吒不但拿起来了，还射飞了一箭，这一箭穿越了不知道几千万里的距离，射到了骷髅山白骨洞，直接射死了白骨洞洞主石矶夫人的侍童碧云童子。

说真的，没有比哪吒更倒霉的人了。

他明明是个很好的孩子，聪明懂事听话，爱自己的父母，做的事虽然有点离谱，但在超高的实力加持下其实也没有离大谱。寻常小孩打欺负自己的大人几下，有什么奇怪，哪吒也不过就是觉得被巡海夜叉和敖丙欺负了，打他们几下，没想到对方太弱鸡，他实力太强，一打就打死了，这能怪哪吒吗？乾坤弓震天箭放在城墙兵器架上镇着陈塘关，他一个七岁的孩子到哪儿知道去？他射箭也没对着任何人，怎么会知道这箭一口气飞那么远真的射死了一个人？

他认知能力有问题，其实也无非是夸张版的孩童凶猛，他对生命没有准确的认知，没有敬畏之心，但超过七岁孩子的平均水平了吗？也没有啊！

最重要的是有能力对他进行教育引导的人，引导他走了个奇怪的方向。没有说他父母，说的是太乙真人。

太乙之后做的事就更有意思了。石矶娘娘要给自己的碧云童子寻仇，哪吒现在对自己的实力信心倍增，跑到石矶娘娘那里去逞凶，看到另一个童儿彩云童子，不由分说就是一圈——他觉得自己射箭又不是故意的，为什么老找我的麻烦？你们一定都是坏人！这样就激得石矶娘娘立刻出手，哪吒不敌，逃到金光洞太乙真人那里，太乙亲自出来迎战石矶，不但战胜，兼且炼化了她，把她打回了原形，相当于结果了她的性命。

看到这儿，有没有觉得很莫名其妙？石矶娘娘和她两个童儿完全是无妄之灾。

但其实不是的，太乙和石矶的大战之前那一番交锋，明明白白给你讲了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。

因为：“你是截教，我是阐教。”